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做早餐,七点半左右一起吃早餐,然后目送纯君开车远去,开始大扫除。
打扫结束后去超市买肉类家庭用品,出来后商店街买蔬菜水果,中午吃昨晚剩的咖喱,吃完饭小憩半小时,然后一边播放录好的电视剧一边洗衣晒被,下午五点半开始准备晚餐……
这是家庭主妇的一天。
所有看似不起眼的、繁琐的家中事务,都属于家庭主妇。
秦昕冉躺在小廊下打盹,一月正冷,前几日下雪,院子里还覆盖着一层没来得及消融的雪,白茫茫的,倒有些童话中被冰雪终年覆盖的城堡的意味。
她就像城堡里唯一的公主,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皑皑的世界。
公主和她的王子住在城堡里。只是王子要出门开疆辟土,而公主留守家中打理一切。
其实这么想的话,倒是别有一番罗曼蒂克。
那么和王子一起住在城堡里的公主幸福吗?
秦昕冉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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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刚来日本时,她有些水土不服,虽然语言不成问题,但文化差异行为习惯许许多多都与她过往的二十多年有着巨大偏差。
原本她期待的婚礼是一场中式婚礼,然而远嫁日本,最后她只能穿上白无垢,踩着难受的木屐,迈着小步子享受了一场异国婚礼。
最终也只能说是一种新鲜的体验吧。
从前习惯睡懒觉的毛病也必须改过来,因为妻子要早早起床负责做早餐……
幸运的是城田君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所谓“精英教育”,他也去过许多国家进修,所以不像很多普通日本人那样注重所谓“夫妇秩序”,他更愿意让昕冉自由一些。
但不工作的家庭主妇,如果连家事都不做,那很容易空虚起来。
总不能做个新婚阿宅吧?于是秦昕冉做起了标准的小妻子。
几年下来,慢慢习惯的她竟也乐在其中。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或许她会一直愿意做她的家庭主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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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便是城田君的青梅竹马初恋纪子的事。
当时她以为纯出轨纪子,一气之下逃回了国内待了半年,平安夜时纯终于追来找她,她最终又一次放弃了国内的生活和他一起回到了东京。
城田君说纪子只是找他帮忙重新设计房子,因为她的丈夫因公受伤腿脚不便,需要将家中动线全部修改变成适合丈夫的样子……
那时万希问她:“你相信他的话吗?”
“我信啊。”她早已在心里回答了千遍万遍。
只要是他说的,她就信。
说来也奇怪,在纯之前,昕冉交往过几个男友,却没有一个像纯一样能够让她奋不顾身。
她有时也在想,或许上辈子自己欠纯君了什么,这辈子注定是要来还他的。
这么想虽然玄之又玄,却让她心情平静许多。
可许多事情偏偏不那么如人意。
比如纪子的事,情感告诉她那一篇章早该翻页了,无需在意真与假。
可某些空闲时刻,那个理智的自己稍稍冒头,轻轻问她:“你真过的了自己这一关吗?”
秦昕冉有些痛苦,她以为自己可以爱的更盲目一些,却依旧没能跨过心里的那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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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剧里的绝望主妇此时摘下了围裙,对着镜头说:“既然他出轨,那我也出轨吧,这样才公平。”主妇说完转身,下一秒穿着诱人的衣服推开了家门。www.songdongxs.com
秦昕冉“啪”的关掉电视,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该准备晚餐了。
昼颜伦理剧里的婚姻观秦昕冉是万万无法苟同的。所谓“你出轨我也出轨”,这种脑回路没大病一般想不出来。
真受不了干嘛要出轨?转身离开不就好了。她想。
可再想到自己的优柔寡断,或许还不如那深夜剧里的主妇。
想到这里,她终于变得有些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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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小慧的孩子可能下个月就出生了。”晚上回到家的纯君边吃饭边说。
小慧是纯君的妹妹。
“是吗?那周末我们去买些小朋友的用品吧,对了,还要准备祝仪。”秦昕冉想了想。
“呐……”纯君轻声呼唤。
“怎么了?”秦昕冉用筷子将汉堡肉分开。
“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呢?”纯君像是随口提起。
他们相识几年,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城田君一直很喜欢孩子,但秦昕冉一直没勇气生孩子。
他们以前谈过一次,在他们结婚前,那时他们都在中国。秦昕冉说自己如果嫁到异国他乡,突然要孩子,孩子会变成她的锁链让她焦虑,所以希望如果两人结婚可以暂时不要孩子。
那时的城田君立刻答应了。
如今见她为这件事犹豫,城田君立刻道歉:“对不起。”
秦昕冉连忙摇头,“不是的……”她想辩解几句,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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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觉前,城田君依旧有些失落,他躺在床上低声说:“冉冉,是我没能给你安全感。”
秦昕冉觉得纯君一针见血。闺蜜万希曾说女性的安全感要从自己身上得来,别人给不了分毫。
现在想来就是这个道理。
她给不了自己安全感,她口口声声说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却在阴暗的角落里暗自怀疑。
却又说不出口,却又不忍质疑,只能暗自纠结。
这个话题换来一阵沉默,城田君立刻换了话题:“对了,别忘了这周六是我们工作室一年一度的客户答谢宴。”
秦昕冉点头,她记得这个日子,这几年每年这一天她都会陪纯一起参加。
“我明天去帮你挑一条新领带吧。”她说着关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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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谢宴在中午举行,秦昕冉穿着得体的礼服,陪着城田君和受邀的客户打招呼。
男人们聊着他们的话题,秦昕冉自然陪着家眷们。
“城田太太,一年不见您又漂亮了许多。”家眷们说着恭维话。
秦昕冉微笑着说:“哪里哪里,哪里比得上神崎太太您,听说前些日子您去了巴黎……”她在一群太太中游刃有余。
“咦?那是谁?怎么还推着一个人?”本田太太忽然看着入口处低声问。
秦昕冉回头,看到穿着礼服的纪子正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她怔了一瞬,随即看到城田君向两人走去。
城田君半蹲着与男人聊天,秦昕冉默默走了过去。
“啊,正说呢,她就是我的太太昕冉。”看到秦昕冉,城田君连忙笑着向她挥手,并向两人介绍。
秦昕冉微笑着问好。
纪子看到她,也向她微微点点头。
简单的打招呼后,纪子很快推着她的先生离开了。
秦昕冉看着两人的背影,喃喃:“她丈夫的腿……”
城田君“嗯”了一声,低声说:“藤木先生是个警察,去年在一起案件中受伤,已经接受了两次手术……所以才请我为他们重新设计无障碍房屋。”
“他会恢复吗?”秦昕冉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不知道。”城田君小声说,“听说三年内要做六次修复手术,希望他可以早日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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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谢宴终于开始了,秦昕冉安静的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城田君一边播放着幻灯片一边讲述过去一年工作室的项目。
“……除了参与永田建设的办公楼改造,去年我们还尝试一个新的领域——身体障害者家庭无障碍改造。请看大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纪子和藤木先生,城田君正在丈量房间,很快房屋中所有家居物品都被搬出,拆掉了原始框架结构,重新构造了更加宽敞灵活的家庭动线,除此以外还规划闻所未闻的家庭复健室,方便藤木先生做一些简单复健……
短片看完,现场雷鸣般的掌声。
秦昕冉静静的看着台上那个神采飞扬的男人,终于发现原来她爱上的其实就是这样的纯君。
他热忱、温柔、认真,他在不断的开辟新的疆土,他对人生有着更高的追求。
这样的他让她着迷,让她移不开眼,让她奋不顾身,让她患得患失。
因为他在不断向前,而她还在原地。
藤木先生作为客户代表上台发言,秦昕冉看到纪子正在台边热切的看着他。仿佛在她眼中藤木先生不是丈夫,而是个英雄。
他的确是个英雄。秦昕冉心想。
面对他们所追求的东西,秦昕冉发现一直在丈夫出轨的泥潭里挣扎的自己有多可笑。
从前她明明也是有鸿鹄之志的,也有很多自己想做的事,但现在,为什么没了?
真的是婚姻从她身上夺走了那些吗?m.songdongxs.com
明明是她心甘情愿按照一个家庭主妇的剧本往下走,却从来没有和纯君聊过她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日本人尊重家庭主妇,甚至家庭主妇的福利要超过男人,所以在这样的大环境里,她逐渐变成了比起追求梦想,更想待在舒适圈里的城田太太。
这不就是自己给自己造了一个笼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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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谢宴结束,秦昕冉站在门口,和城田君一起送别客人们。
在“我先生受您照顾了”和“期待下次再见”的社交辞令中,会场逐渐只剩下工作室员工和酒店工作人员。
纪子推着藤木先生来到门口,两人深深鞠躬,秦昕冉与城田君也连忙鞠躬。
“城田先生,有机会请一定和您太太一起来家里,纪子酿了青梅酒,等我好些了我们定要喝几杯。”爽朗的藤木先生对城田君说。
“请一定让我们打扰。”城田君连忙说。
他们和工作人员一起将藤木先生扶上车,纪子向他们挥挥手,开着车远走了。
工作人员散去,城田君打了声招呼,和秦昕冉走向酒店里日式庭院。
“一起散散步?”城田君问。
“好。”秦昕冉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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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日本人的含蓄,虽然在家里城田君会和昕冉闹着玩儿甚至cosplay,但是在外面他们连牵手都鲜少。
这大概是日本人骨子里的闷骚吧。
日式庭院很美,几百年的园林,还有曲径通幽的枯山水,酒店里的宾客带着孩子吵吵闹闹奔跑而过,城田君习惯性的挡在秦昕冉身前,生怕她被冲撞了。
“呐,纯君。”秦昕冉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心中一动。
“嗯?”城田回头。
“我不想做家庭主妇了。”秦昕冉第一次郑重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样啊……冉冉你有想做的事么?”城田眨了眨眼,轻声问。
“我想做翻译,在贸易公司或者需要中日翻译的公司做翻译。”秦昕冉说,他们初次相识,她就是翻译助理。
“原来如此。那就去做吧。”城田笑着说,“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是你现阶段的人生意义的话,那就做吧。”他想了想,“那以后关于家务事我们要一起想想办法喽。”
秦昕冉连忙说:“平时我们下了班可以简单打扫,忙不过来时也可以请家政妇……”
城田君立刻同意,“好!就这么办吧。”他伸手抚摸秦昕冉的头,“冉冉,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吧,这样的你最幸福。”
城田君想起她曾经在研修班上为他们翻译的模样,那时自信的她几乎让他一见钟情。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国外爱上一个外国人,并想要把她娶回家。
他知道她放弃了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祖国,放弃了家人朋友,放弃了原本的人生轨迹随他来到日本,他愿意给她所有她想要的,愿意支持她所有的梦想。
秦昕冉眼睛一红,忽然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她本以为这件事比她想的要艰难许多,毕竟家庭主妇就职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而已。可真的迈出那一步,她才发现,原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做自我竟然可以这么简单。
“我只是现在有人生想要完成的事,说不定哪天我们有了孩子,我的人生意义也会随之改变,或许那时我也有不一样的选择……”她哽咽着说,“谢谢你愿意支持我。”
城田君轻轻拍着秦昕冉的后背,“嗯,我也要感谢你,这些年一直支持我。很多时候我觉得快要撑不下去,回家看到你就有了力气。”
这或许才是所谓“家庭主妇”真正的意义,在背后支持丈夫,给丈夫前行的勇气。
秦昕冉忽然觉得自己做家庭主妇的那几年并非没有意义。
“回家吧,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可能有小雪。”前任家庭主妇秦昕冉忽然抬起头说。
“好,回家吧。”城田君点点头。
秦昕冉牵起他的手,见他动作一顿,她回过头说:“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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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手啊,拥抱啊,以后每一件想要和你一起做的事,我都会清清楚楚的告诉你。
我们不必去猜,大胆的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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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所有的王子和公主,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必为谁束于高阁,困于城堡。
天高海阔,处处是你我。
张阿伟嘿嘿笑道,明明很欠揍的表情却还要努力装做一本正经,丝毫不介意陈牧的鄙视。
酒馆内灯火昏暗。
坐在对面的陈牧,此时却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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