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说要来斯德哥尔摩看我时我很开心。”王女士收回目光，沉沉的看向计卿尧，“那时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她了。”
一旁的花坛里的蛐蛐正聒噪此起彼伏的鸣叫着，而计卿尧正安静地垂眸坐在一旁。
“我从小跳芭蕾，也算小有成绩，年轻时作为首席舞者去瑞典访问交流过，在那时与瑞典结下不解之缘。后来我嫁给她爸爸，没多久收到了瑞典皇家歌剧院芭蕾舞团的邀请。第一次我拒绝了，因为当时我已经怀孕了。
“可生下万希没多久，我出现了产后抑郁——身材走形，放弃职业，没有什么比这些更令我焦虑痛苦。幸运的是她爸爸很支持我，他鼓励我恢复身材，重新跳舞，所以万希三岁时，我再次收到了瑞典皇家歌剧院芭蕾舞团的邀请。这次我动心了。
“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梦想非常执着。尤其这是来自世界上最古老的舞团发来的邀请，我知道如果再拒绝，我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和她爸爸商量过后，我决定接受聘请。我们本打算带着万希一起去斯德哥尔摩，但是被我母亲强烈的拒绝了，最终只能让她留在国内，我母亲帮忙照顾她。
“从那以后我大概两三年才能见她一次，在她念大学前，我们相聚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月。每次见面，我都觉得我们越来越陌生，像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所以知道她要来看我们，我和她爸爸简直太开心了。”
计卿尧注意到王女士的表情渐渐隐在黑暗里，她的头越来越低。
“来到瑞典的第一天，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我们以为是长途飞行让她有些疲惫。第二天我们打算带她去古城玩，但就在家门口，她不小心被邻居家骑自行车的小孩撞倒……”王女士的声音在发颤，手也有些抖。
她深吸一口气，这些话似乎已经在她心里藏了许多年，“她失去意识躺在地上，浑身痉挛，我们将她送到了医院，精密检查后才得知她的身上有多处挫伤，脑部还查出了颅脑损伤，这意味着她在来瑞典前就已经受伤了。”
计卿尧不做声，万希曾说过，当年她曾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这些伤是在那时受的。
“她脑内之前受伤产生的血肿破裂，引发感染，必须手术抢救。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我甚至以为要失去这唯一的女儿了……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她被救了回来。不幸的是从那天起，她陷入昏迷，再没睁开眼。”王女士望着湖面出神。m.songdongxs.com
“医生说这是手术后遗症的一种，意识障碍，也让我们做好她从此以后会变成植物人的准备，毕竟脑部神经最为复杂，谁也无法保证她会清醒过来。
“那段日子我暂停了工作，和她爸爸没日没夜的照顾她。她的身体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最轻的时候只有60多斤。但谢天谢地，四个月后她终于醒了。”
讲到这里，王女士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这里才是噩梦的开端。
“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就像一个毫无自主意识的小婴儿，不会站不会坐只能躺着。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听不懂我们的话，也不会说话，吃饭都需要人喂。
”我们从头开始教她说话，让她学习认字，想尽办法和她沟通。后来两个多月，她的记忆断断续续出现又消失，因为会突然涌进大脑，所以她变得非常容易受惊，我和她爸爸一刻都不敢离开她身边。
“两个多月后，她一直处于混乱的神智终于清醒了一些，她总算想起来自己是谁，也认出了我们。但脑部受伤导致她的许多行为能力受损，只能从头开始学说话、识字，学习如何握勺子用刀叉，学习穿衣服、走路……”
王女士不知在想什么，眼神略微有些放空，直到有孩子拉着父母咯咯笑着从眼前跑过她才回过神来，对上计卿尧听得正认真的表情，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以前我们的距离很远，我们对她而言更像是名义上的父母，她对我们的态度也一直不冷不热。而那些日子，她好像回归了三岁前在我们身边的样子。因为复健非常痛苦，一件衣服她要穿半个小时才能把扣子扣好。学说话也是，她的嘴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说什么都含混不清。还有学习走路，起初她一天会摔上百跤，身上摔得没有一块好地方。
“所以她几乎每天都在哭，一方面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一方面也是因为身上太痛了。我和她爸爸只能抱着她安慰她，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终于变得依赖我们，我们之间十八年的空白也因此得到了弥补。
“我们有了为人父母悉心照顾孩子的机会，她也从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变成了在我们身边撒娇的小女儿小宝宝。我们的关系在那一年中得以改善，才有了如今这样的亲近。这大概是这场噩梦里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医生说她是他们见过最坚强的女孩，即使每天因为伤痛大哭，她从没想过放弃，逼着自己复健。再后来她的情况越来越好，脑部干扰的身体机能也逐渐得到缓解，等到记忆、知识、语言、行为终于完全恢复，距离她昏迷已经过去了一年。
“虽然她一直不肯说自己受伤的原因，但我们还是从她那两个来斯德哥尔摩看她的朋友那里得知了真相。所以原本我们是不打算让她回国的，想让她留在斯德哥尔摩，可她执意要回来。”说到这里王女士忍不住苦笑。
“这一点可能是随了我。”王女士摇摇头。
计卿尧一直没有说话，虽然他曾听万希说起过这些事，但从她的母亲口中听到那些细节，他依旧会脸色发白，心中闷到喘不过气。
王女士看着计卿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意识到了什么，“我对你讲这些，不是为了给你压力。只是想告诉你她受了很多委屈，也吃了很多苦，我们不是合格的父母，没能给她陪伴与爱，这或许是我一生的遗憾。”她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今天我们把她交到你手中，只希望你不要辜负她。”www.songdongxs.com
“为人父母，我们没有什么奢侈的愿望，只希望你们好好的，健康、平安、幸福，这样就足够了。”王女士说完看了眼时间，“走吧，我们回去吧。”
计卿尧站起来，忽然向王女士深深鞠躬：“谢谢您将她交给我，我是不会放手的。”
王女士看着他低头的模样，释然的笑了。
她拍拍他肩，“那就好，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
张阿伟嘿嘿笑道，明明很欠揍的表情却还要努力装做一本正经，丝毫不介意陈牧的鄙视。
酒馆内灯火昏暗。
坐在对面的陈牧，此时却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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