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法兰克福转机时,万希依旧觉得难以置信。虽然与佟子游只见过一面,但她记得那天晚上他笑着和朋友们闹成一片,举着酒杯高呼“爱情是盲目的”,有人调侃他是普路托斯,万希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才短短几周,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起计卿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许多,因为佟子游是他死党,不仅是一起留学英国的患难之交,也是在各种反对中无数次支持他的选择的挚友。所幸万希和计卿尧都有申根签证,所以万希第一时间订机票陪他一起来里昂送这位老友最后一程。

  据说佟子游回到英国,发现心心念念的维纳斯已经去了里昂,于是追随维纳斯的背影出发,却在到达里昂后不久便遭遇了车祸,甚至没能见到维纳斯最后一面。

  飞机终于再次起飞,计卿尧看着舷窗外变得越来越小的城市,想到自己将要踏上那个以死亡之名召唤他们前往的城市,心中竟生出几分惧意。

  所有的朋友中佟子游算是最特殊的一个。他是彻头彻尾的罗曼蒂克主义者,他相信缘,相信命运,相信怦然心动的情愫。他向往爱情,他眼中的爱早已超越了性别年龄时间,他要的是爱本身。他的感情纯粹到无法掺杂一点点杂质,所以他鲜少动心,30多岁才在异国他乡遇到了自己的维纳斯。他也因为他的维纳斯不爱他而怅然过,可最终依旧忠于自我,远赴他乡。

  他曾以为爱是光明的温柔的,却忘了爱也有可能手举死神的镰刀。

  于是他成了爱的殉道者。

  神啊,若你有一丝悲悯之心,如何舍得将他埋葬远方?

  计卿尧眨了眨眼,他其实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这场告别。十多年前留学时他们曾同游里昂,那时他们都很年轻,在老城里兜兜转转差点迷路,坐在白苹果广场附近的咖啡厅晒着太阳看着人来人往。子游开玩笑说里昂比伦敦更适合居住,以后长住这里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没想到多年后竟一语成谶。

  他将长眠在这片土地上。

  万希见计卿尧一直盯着窗外,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计卿尧缓缓回头,万希才发现他眼中雾气朦胧。

  万希决定装作没看见,轻声问:“要不要睡一会儿?你这两天一直没休息。”

  计卿尧摇摇头,他完全睡不着。倒是后排的魏然,从上飞机起一直在睡觉,大概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逃避即将面对的现实。m.songdongxs.com

  万希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着他的手,努力让他心安一些。

  没想到里昂的四月末要比国内冷许多,走出机场万希忍不住紧了紧风衣。这是她第一次来里昂,却没有心情欣赏这法国最古老城市的风景,匆匆忙忙赶往医院。

  接下来两三天计卿尧和魏然一直在帮佟子游安排后事:告别仪式、火化、葬礼……

  佟子游的骨灰将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会葬在里昂老城附近的陵园里,一部分会被他的双亲带回国内妥善安置。

  里昂的葬礼上来了不少人,大多是佟子游与计卿尧在英国留学时的朋友,他们从欧洲各地赶来,与他道别。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一个精神矍铄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佟子游的墓碑前,诉说着关于他在大学期间的趣事,说他曾经为了做实验搭进去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最后只能求老师收留。

  不少在场的人似乎想起了这些往事,不约而同的笑了。

  万希在他的墓前献上一束花。“愿你在此安息。”万希轻声说,“你终能寻到属于你的维纳斯。”

  她悄悄退下,不忍心打扰他们老友的告别。

  万希独自顺着墓园小路向前走,却看到远处一棵苹果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男人静静的看着远处人头攒动的地方,在阴郁的雨中,他恍若天使。

  万希心中一动,不自觉的向男人走去。

  当她越走越近,她的心中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维纳斯”。万希甚至理解了为何佟子游一直会称他为“维纳斯”——

  微卷的金色头发,欧洲人特有的雕刻般的脸,高耸的鼻梁,欲言又止的唇,还有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垂眸时像是在眼下投下了一片阴影。他很高,却很瘦,和参加葬礼的人不同,他没有穿黑色衣服,反而是一身米白色的麻制衬衫和休闲裤。他一手拿着一束花,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微驼着背,遥遥的看着那处坟茔。

  见万希走近,他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也不说话。

  万希和他站在树的两侧,静静的看着远方。她一袭黑裙,他一身白衣,竟然像是天堂的来客。

  天空依旧阴霾,小雨打在头顶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你来送他,他一定很高兴。”万希轻声用英语说。

  维纳斯没有回答,他懒懒的阖上眼,似乎在倾听天堂的乐声。

  “这不是告别。”不知过了多久,万希忽然听到身旁传来的英文,他的声音竟有些清冽。

  万希忍不住扭头看他,他的侧脸看不出表情。见万希看向自己,他微微偏过头,重复了一遍:“这不是告别。”他的眼中似乎有这世间最美的一汪海,“这是再会。”

  啊,万希有些恍然,原来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一场生与死的告别,在他心中这是一次再会,如同他们曾相遇在伦敦的街头,如今又在这阴雨绵绵中重逢。

  与生与死无关,只与他有关。

  维纳斯轻轻将那束花放在树下,他起身深深看了一眼远方,转身离去。雨中的微驼的背影显得有些苍白。

  他想起那年秋天,他坐在街头写生,那个笑的肆无忌惮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的风景里。男人走向他,眸子里似乎藏着光,他说他叫ziyou,在中文里和“自由”同音。

  自由,free。

  ziyou曾说爱是囚笼,却让人心甘情愿入局。阳光文学网

  于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ziyou就已经放弃了自由。

  遗憾的是他那时没能学会爱,也给不了期待。

  万希看着那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雨幕中,这才低下头看那束花。这并不是寻常的白花或黄花,而是一束天堂鸟。

  天堂鸟,花语是自由的爱。

  但万希记得它的花语还有一层意思:把思恋带去天堂,别忘了我在等你。

  维纳斯献给他的花,藏着给他的回答。 张阿伟嘿嘿笑道,明明很欠揍的表情却还要努力装做一本正经,丝毫不介意陈牧的鄙视。

酒馆内灯火昏暗。

坐在对面的陈牧,此时却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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